【如懿传】胭脂叶
2021年8月发表于Lofter，为了防止被老坟头变成尸块文学素材删掉了。
锦盒里静静躺着两片干枯的槭树叶。
胭脂般的颜色已经变得暗沉发黑，却因此而添上几分典雅。
夏夜的风闷热，却并不焦躁。或许是自己的心境已经沉静许久，早已忘记了如何去愤懑，如何去悲痛。自己已经许久不熏沉水香，但却仍然浸泡在宫廷的死寂中，沾染了一身的静郁。
那个有关槭树叶的下午，如今想来已经恍若隔世，遥远得犹如绣像上褪色的图画。彼时青樱与弘历还是背着先帝偷跑去御花园玩的少年，伴着秋风穿过小径。
刚刚被秋风卷落的槭树叶，还未来得及被宫人扫净，被微凉的秋风吹得飘舞的红叶，怕是这朱墙之内所剩无几的还能动的东西了，只可惜飘向何方，仍旧是半点由不得自己。
这种槭树的红叶与枫叶不同，小巧许多的叶子有着暗红的色泽。青樱记得姑母仿佛有一盒子绛红的胭脂，就是这样的暗红，典雅内敛，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。
这暗红大约属于夜晚，沉郁得一声不吭。从枝头到地面都是一般的绛红，是生是死，是鲜活抑或是干枯，都没有什么两样，好像是久置的胭脂。
“你喜欢这红叶？”弘历见青樱站在树下不动，问道，“这棵树是父皇和纯元皇后一同栽下的，意在祝愿夫妻之情如这红叶的颜色一般长久。”
“这颜色像是胭脂一般，只不过黯淡了些。”青樱嘴角勾起一抹浅笑，鬓边的点翠步摇晃了晃，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。一旁的弘历不禁看得呆了。
青樱抬起脚，花盆底对着一片胭脂红叶轻轻碾下，那片红叶在轻微的响声下破碎了。她少时向来喜欢在家中的庭院里踩枯叶玩。随后，另一片红叶也被青樱在花盆底下碾了碾，这一片却只是柔软地压在石板路上，挤出了些许汁液。
这两片叶子，在踩之前并没有什么分别，都是那样沉默的胭脂色。如同一个盛装打扮、涂脂抹粉的美人，面上不带一点情绪，只是沉默而空洞地坐在那里，一动不动，优雅高贵，而又疏离沉默。这样的红叶，自然是美的，只是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。
第二天，弘历就用这锦盒送来了两片胭脂色的槭树叶，叶形完美，表面光滑，如同两片精雕细琢的红玉。两片叶子显然被人精心挑选过，除了纹路略有不同，几乎一模一样。
当时的青樱自然是欢喜的，在其中一片枯叶上用簪花小楷写下了一句“花好月圆人长久”，似乎是在肯定什么，而非祝愿什么。
如懿抚摸着枯叶的纹路，几十年过去了，这两片叶子居然能在一次次搬迁中留存下来。原想着，如若自己留存了所有能够象征情深意重的物品，就也能让自己与弘历的两情相悦长久保存。或许某一天，当两人都已经苍颜白发之时，还可以翻看着这些物件，回溯几十年来的风雨同舟、白头偕老。
如今看来，怕是不能了。
如懿想，曾经的纯元皇后栽下了那棵槭树，意在祝福自己的少年郎与自己的情感能够长存。但她没做到，未来在树下祈福的青樱与弘历也没能做到。
或许，即便纯元皇后真的与先帝白头偕老，也不过是自己这般模样吧。与心爱之人相看两相厌，或是幽禁宫中、心如死灰，或是同床异梦，相互算计，继续扮演一个贤惠皇后的模样。
记得刚刚禁足翊坤宫的时候，自己也曾在无人的夜晚独自流泪，也曾经看着那盆绿梅，那张画像怔怔地呆坐，一坐就是一天，直到日头从高高的朱墙绿瓦上沉落，仿佛在守护着什么。
后来，她开始绣那些经幡，她还记得自己绣着璟兕的经幡，她一针一针地绣着，眼中的水雾一点一点地就多了起来。她还记得自己绣着凌云彻的经幡，心酸与愧疚也一点点多了起来。
可是经幡绣着绣着，她的心也变得平静了。
最开始，与其说是平静，不如说是死寂。对弘历的失望，对自己过往的不值。
凉薄之人，如何偕老？
后来，她的心依旧平静，却开始有了点生命的气息。毕竟，这里还有自己在意的人们。如若自己就这样去了，他们又将怎样熬过这宫中的漫漫长夜？
卫嬿婉，自一介宫女做起，受尽苦楚，一路爬上皇贵妃的位置。她有多可怜，手中就沾了多少人的鲜血。
如懿真的想知道，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，卫嬿婉会怎么做。
后来，卫氏禁足，日日喂着覃菇汤，状若疯妇。但如懿只觉得心寒，也许是心中的烈火燃尽之后，剩下的冷灰，无论怎样都只能感受到凄冷吧。一面面经幡送到了安华殿，但那些人终究是回不来了。
意欢母子、凌云彻、金玉妍、璟兕……
她还记得意欢在火光中独自起舞的身影，记得凌云彻衣衫褴褛一步步走远的背影，记得金玉妍哑着嗓子哭喊自己的身影，记得璟兕幼小而冰冷的身体，记得永琪面色灰黄一点点冷却的身体……
而卫嬿婉，也不过是这后宫之中又一个被迫被权势奴役，而后又不得不继续被权势奴役的可怜人罢了。
帝王之心难测。
如懿曾经以为自己能够拥有他的心，能够以自己的善良与他的信任，在这后宫之中保有一份纯真，在这骇浪滔天中与心爱之人相互扶持。
而自己所求，不过是像自己刚入宫时，曾与太后说的那句话一样：情深义重，两情相许。
情深义重……说的不过是自己吧。
两情相许……不过是一厢情愿吧。
在这后宫之中，如懿拼尽全力不被这风雨改变自己的初衷。弘历在朝堂之上，却终究被权势所改变了。
还记得她封后的那天，弘历对她说的话。
“如懿，朕在万人之上，无人之巅。朕孤寂得很。”
如今的他，却情愿相信这孤寂，也不愿相信一个一心陪伴他的人。
这真的是他不愿相信自己吗？这帝位，是这永远无法逾越的云泥之别，帝王与凡人之别。
当真是应了那句词，“人生若只如初见，何事秋风悲画扇。”
兰因絮果，自己少时读时只觉得惋惜。如今看来，一切都是注定的吧。弘历追求的帝位，最终定会让他变成疑心深重，自私虚伪的皇帝。
花开花落，自有时。
夏夜的天空，仍旧是漆黑一片。在这宫墙之中望去，不过是四四方方的一片黑夜。但今夜的晚风似乎不同，不再是夏夜的闷热与死寂，多了几分凉爽与灵动，许是雨后的缘故吧。
这夜空下，仿佛有什么事情，已经悄然改变了。
锦盒中静静躺着两片槭树叶。胭脂色的叶面上墨迹尚未干涸。
“花开花落自有时”
晚风，仍然自顾自地吹拂着。